一個人可以有幾次選擇

我的研究所指導教授是一個灰色的人，姑且稱他為 W。

若用顏色來定義一個人，白色表示無瑕的聖人，品格高尚聖潔不可欺，不過常常會太八股，有點呆，或許可用西遊記的唐僧為代表，有的人或許會疑惑，唐僧真的正派嗎？他不正代表著當權者以社會主流價值在欺凌非主流的悟空？不過因為我想討論的主題是我的老師，就不提厚黑學的東西了。那麼，黑色的人大多是無惡不作，最擅長的就是做壞事或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機份子，或許那位曾被上帝重用最後在黑暗世界獨當一面的大天使可作代表。

那麼，我為什麼說 W 是灰色的呢？

因為在我兩年學徒生涯回憶裡，W 不是個好人，他偶而會在我心態不夠努力、不夠積極時，對我大聲的責罵，也會在我沒有做出夠水平的成果時，用話語的利刃刷我的耳朵，我是個小心眼、倔強而又愛計仇的人，所以W 的話常常會讓我放在心裡難過好幾天，睡覺前還忍不住拿起來想，在心底滴上幾滴不服氣又莫可奈何的淚水。暗暗想著，想當初我是瞎了哪隻眼，選了一隻發神經的獅子當老闆，別人是愛的教育，我幹麻選鐵的紀律？

可我又不能說他是個壞人，雖然 W 是個覺得我很爛時會嘰嘰叫的人，可是他會用他的方式教導我許多東西。W 大概是把「研究所就是師徒制」的口號落實的人吧，你越是克服那種想逃跑的衝動，越是接近他，他就會在不知不覺中教你很多，當然囉，那時候我只覺得我在打雜，很累的時候我會哀怨的想著這種瑣碎的東西是唸研究所要做的嗎？

哀~我畢竟是個平凡人啊~

W 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倒底學到什麼？是什麼樣的人可以讓我在過程中生不如死，發誓畢業後一定要換手機、換電話、換電子信箱然後恩義絕永不相見？但事後卻發現這些過程都是一種能力的修行，改而懷著感恩的心情？其實真的很難一語道盡啊。

一般互動時，W 總是個聲如洪鐘、紅光滿面，蠻熱絡的一個人，但是到了指導學術相關事情時，他的開闊與包容全部消失殆盡，就像狼人遇到月圓就會大變身一樣，從研究架構、流程，為什麼要這樣做到文字、修辭、排版都挑，常讓我羞愧又生氣的想撞牆，順便猜測W 的星座是不是處女，真是非常嚴謹仔細到龜毛的地步。

我記得有一次，我做出嚴重而且不應該出現的疏失，心底緊張的不知如何是好，事情的詳細內容我已經忘了，基本上人不要記得太多應該是件好事，總之我緊張的坐在W 的研究室，重重藏書中包圍的是一顆害怕恐懼的心，開始幻想自己會被釘到牆壁上或是吊在環教所前示眾。然後我拿起電話打到他的辦公室(W 在教務處有兼差當組長)，坦承我的疏失，並自首自己其實不知如何是好。想不到W 並不如我以為的唸到我耳朵長繭，雖然還是唸了幾句，不過伴隨而來的是較多的安慰並開始教我如何解決問題，自此我才發現，我越是逃避W 越是惱火，但是當我學著面對時，W 便對我展現出一個師傅的樣貌。

原來，W 氣的是學生的逃避與躲藏，但當我們衝破那個關卡，學著對W 坦承並認錯後，一個學習的新歷程便等著我們的探索，從這件事情，我發現W 是個意氣中人，雖然會情緒化、會傷人，但當我開始適應這個人後，發現其實他也算是個有趣且複雜的人。

某一次校慶，學校舉辦大型歌唱比賽，有著一副好歌喉而且夠敢、夠愛現的W當然是報名囉。那晚許多學生都留下來聽，研究生活真的太沉悶了，難得有老師願意娛樂一下，大家的耳語瞬間瀰漫整所，很多人來了，W 也得了獎，愛歡騰場面的W 可開心了，那晚，我和另一位同學陪著老師去取車，在他上車前對我們大叫「回去要唸書啊！」。我很慶幸自己在吐血校慶還要唸書之餘有回頭朝他揮手，因為我看到一個不像平常長袖擅舞、八面玲瓏的W，在那0.1 秒中，我看到一個不善表達的W，有點靦腆，還有更多的真摯和不知如何向學生表達情感的無措的可愛的W。

當我學著適應 W 時，W 也在適應我吧，我覺得W 的適應力蠻高的。一年級的我把W 當成一座高山，一個我必須在短時間學習到很多事情的對象，我的情緒嚴肅緊張沒彈性，連回答都是「是、是、是」，怕事情做不好、怕沒能全力以赴，後來發現這樣只會加重壓力然後生病，之後我開始轉變，我莫名又突然的把W 當成同事，一個在某些層面我要好好效法的同事，講話的位階、態度變得不那麼崇敬，W 也不見任何不悅或不適，他包容了我的嘗試、包容越來越囂張的沒大沒小的我，並且指導我大大小小的事情。

我才出社會沒多久，偶爾會有人以為我老鳥，或是說我吸收力強。聽起來蠻爽快的，不過有誰是天生吸收力強的？今日的能力或是處理事情的沉穩，不都是昨日的訓練？不管是公私部門，多少會碰到公文往來，我根本就是因著曾經試著幫W擬過公文所以現在看來頗上手。W 不是要我寫一寫就算，我初期的公文寫作可說是慘不忍賭，W 會邊碎碎唸邊修改，告訴我應如何才是好公文，等下一次有機會時再讓我做看看(有機會是說公文不趕，有時間在那邊耗時)。

有時候，我們會跟著 W 去研討會大拜拜，剛開始去都只會晾在那邊發呆，後來開始會陪笑以免格格不入，再後來勉強能攀談幾句。當然功力也僅止於此，沒辦法當隻會場花蝴蝶。當學生時只覺得研討會學東西很好，但是要看大人們說話還蠻無聊的。

人類最大的優勢在於學習和模仿，當我由一個可以犯錯且被原諒的學生角色轉為一個工作賺錢的員工時，還能晾在那邊發呆嗎？社會化也是我向W 學到的東西之一。

W 有時會讓學生感到壓力，覺得他太過份要求、太「機車」，可我後來覺得那是因為他給自己太多的壓力，W 想做好所有他想做的事情，所以他的壓力大到影響其他人。我看到的W 是個不停給自己挑戰並想超越更多巔峰的人，他是個嚴格且對自己殘酷的人，我跟W 學到許多，回顧這位兩年間我幾乎日日見面的老師，我是心懷感激的。

曾有人問我研究所有趣嗎？回味嗎？我是這麼說的：「我學到非常多，過程當然不是很嘻嘻哈哈，我是一點都不後悔啦，當然，我一點都不想重來一次，蠻痛苦的。」

最後，我想用一本書名做結，「老闆若不便成鬼，屬下怎麼會成器？」W，你的學生雖不是名器，但至少是個容器，謝謝你。希望你下次看到我不要跟我翻舊帳喔~(EX.是誰說要恩斷義絕的啊？)